公司法第二十七条规定：“股东可以用货币出资，也可以用实物、知识产权、土地使用权等可以用货币估价并可以依法转让的非货币财产作价出资；但是，法律、行政法规规定不得作为出资的财产除外。”该条法律规范明确了非货币财产作价出资，满足两个条件，一为“可以用货币估价”，二为“可以依法转让”。此处，只是示范性的列举了“实物、知识产权、土地使用权”等，但也并未明确禁止劳务出资。对于劳务出资而言，法律层面并未将可能性排除。

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登记管理条例》（下称公司登记条例）第十四条规定：“股东的出资方式应当符合《公司法》第二十七条的规定，但是，股东不得以劳务、信用、自然人姓名、商誉、特许经营权或者设定担保的财产等作价出资。”《公司注册资本登记管理规定》第五条第二款规定：“股东或者发起人不得以劳务、信用、自然人姓名、商誉、特许经营权或者设定担保的财产作价出资。”至此，行政分支从行政法规及部门规章的角度，将立法机关在法律层面留下的空间封堵，使劳务出资成为不能。

市场经济自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产业结构及规模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第三产业成为市场经济的极其重要及活跃的力量。公司是否能够从普通到优秀、从优秀到卓越，基业是否能够常青，都与人密切相关。人的劳务，也可以说人力资本，成为一种重要的无形资产。在我国市场经济全面与世界接轨的今天，应当允许股东或者发起人以劳务出资，笔者以此文试析之。

用于出资的劳务究竟如何定义，在允许劳务出资的合伙企业法中并没有明确的定义，而不允许劳务作为对公司出资的条例及规章中，也没有明确定义。有学者将劳务定义为：“所谓劳务，是指以体力劳动或智力劳动的形式为他人提供某种效用的活动。”[1]也有人认为：“劳务是劳动力使用的结果，它的范畴广泛，既有简单的体力劳动，也包括复杂、高级的脑力劳动以及技术性、管理性强的劳动。”[2]笔者认为，劳务是指民事主体得以形成成果的行为（劳动）。比如，承揽，即承揽人通过自己的行为，形成成果，并向定作人提供。委托，即受托人接受委托，代委托人为一定的行为。

[1] 乔伟，《新编法学词典》，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5，第429页。
[2] 薄燕娜，《股东形式多元化趋势下的劳务出资》，法学，2001（3），第65-71页。

劳务出资，是以形成成果之行为（劳动）可以获取的价金出资。对作出资的劳务的评估，即是对行为人通过劳务可能获取价金的评估。

论及出资问题，须简要介绍“资本三原则”，即资本确定原则、资本维持原则和资本不变原则。其中，资本维持原则，是指公司在存续过程中，至少须经常维持相当于资本额之财产，以具体财产充实抽象资本之原则；[3]资本不变原则，是指公司资本总额一经章程确定，应保持“固定不变”，增减资本须履行严格的法定程序。[4]否定劳务可作出资最主要理由之一，即是认为劳务出资使资本维持原则和资本不变原则不能坚持。

反对者认为劳务，作为无形资产，与人的智力水平、生活阅历、知识更新程度、身体健康水平、精神水平、寿命长短等密切相关。即便可评估作价，但是劳务与出资人的高依附性决定了其价值可能会出现巨量波动，甚至因出资人去世而完全灭失，从而实质上无法谨守资本维持原则与资本不变原则。

[3] 王军，《中国公司法（第2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9，第111页。
[4] 王军，《中国公司法（第2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9，第111页。

评估作价，是技术手段。以难以评估作价作为反对劳务出资的理由，无异于因噎废食。值得注意，劳务合同，提供劳务一方获取对价，实质就是双方对劳务的估价。既然劳务合同能够在民事主体之间自由建立，且劳务对价能够为两造接受，则劳务估价并非难事。

现代经济社会，服务行业是市场主要行业，服务行业例如律师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更是以为客户提供专业服务（实则为劳务）存在意义。劳务的确与人具有高度依附性，但是人在提供劳务之时便使劳务形成之成果为公司创造财富。故，固守劳务不能转让论，系眼光狭隘于有体物之原因。

现代公司法，从不同法域的实践，已对于是否必须将资本三原则作为金科玉律产生疑问。对于公司债权人之保护，仅靠坚守资本三原则，实则缘木求鱼。公司存续过程中，发生的债权债务关系远远高于注册资本金、公司净资产的现象极其普遍。而不限定期限认缴制的设立，即便存在加速到期的补救措施，但是在普遍杠杆经营的商事主体面前，资本三原则对于债权人保护并无多大实益。

公司股权转让对价的确认，如果过份的依靠或仅依靠资产评估，显然是违背商业规律的。公司股权价值建立在投资者对公司未来盈利前景的判断，也许于股权转让时净资产价值大相径庭。因此，从立法或行政管理的角度，不应去替商事主体盲目担心股权价值确定的问题。这完全是私行为，依市场经济规律去确定。2020年3月1日施行的发行证券注册制便是最好的例证，市场的问题交给市场自决，卖者尽责，买者风险自负，财务报表再难看的公司，只要符合市场发展趋势，一样受市场追捧。

例如，充分运用现行公司法关于公司章程规则，劳务出资方，以货币或非货币认缴极低比例出资，通过公司章程对决策、盈余分配等事项专门作出约定，出资比例与分配比例之间的差额实质就是劳务对价的体现；又如，目标公司设立后，股东将股权转让给劳务提供方，股权转让支付对价即是劳务。人民法院的裁判案例已认可股权转让中以劳务作为支付对价的有效性与合法性，该类情况实质也是规避了以劳务出资的限制；再如，通过设立股权激励池的方式，以代持股东在满足特定条件时将股权转让劳务提供方的情况等。

以上情况，充分表明社会对允许劳务出资的迫切需求，民事主体通过各种方案设计，围绕合法性问题击打擦边球，无形中增加了交易成本，也积累了法律风险。笔者并非在此建议移植英美法中允许劳务出资的制度，但值得注意的是，我国已进入人力资本投资是财富创造主要方式的阶段，大量的创新公司、科技公司、服务类公司都是轻固定资产，重人力资本的公司，如何留住优秀人才并吸引人才成为公司战略的重点，也是亟需得到法律支持之处。因此，在我国公司法本已存在制度空间的基础上，对于诸如劳务估价等技术问题交给投资人，并通过充分的信息披露，市场无形之手会形成有效资源配置。